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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娘子,虎子
《大山,娘子,虎子》
                 ———谨以此文献给娘子
        娘子喜欢养宠物,家里猫啊鸟啊鱼的,都养着,甚至连友人送给她补身子的一只家野杂交的母鸡,都不准我杀了,把牠当宠物养了起来,并起了个很北方的名字叫“花花”。
        唯独,娘子不喜欢狗。
        那是深秋的一天,寒露已过,气温依然居高不下,这江右西道的袁州府,自打入秋,就没下过雨,已是晚秋了,还感觉不到气爽的艳阳,也没那缠绵的愁雨,干干的耗着,人便有些烦躁起来,做啥事也就索然无味的了。
        清晨起来,娘子站在窗前,望着院内那本该早已丹桂飘香,而却依然干巴焉萎的桂花树,一声轻叹!是那么的落寞而惆怅……
        我走了过去,抚摸伊的肩膀:今天啥都不干,岀去走走?!娘子嫣然回头:哦,去哪呢?我想了想答道:进山去,到那白云生处,放飞自我。娘子展颜一笑:好啊,我们上不了天,但可以离天更近。
        轻车简从,山道湾湾,我们进山了。随着海拨的增高,开始进入林区,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大片的毛竹,那郁葱莽苍翠绿如同海洋一般,在山风的吹拂下,浪涌波动,只是在其间夹杂着一块一块的枯黄,像极了秃子头上的癞痢,特别的剌目。娘子问来:为何死了这么多竹子?我糊弄伊:竹子寿命只有六七年,到时间了,就会老死去。其实,夫子家在竹乡,知道那是因为干极了的山土而枯死的。这在草长莺飞的江南是个悲伤的故事,是件百年不遇的事故。但为了不影响娘子的心情,我说了谎。
        渐渐的,进入到了大山深处,山岚凝聚,云雾缭绕,迎面而来的是那大山深处独有的紧紧的密,浓浓的绿:到处是那双手合围的松柏,浓郁如伞的樟荷,随住可见藤蔓青萝攀山越岭,野草苔藓铺天盖地。小车行驶在水泥路上穿行其间,蜿蜒起伏,盘旋曲折,犹如一叶扁舟荡漾在林海,一路行去,几声鹧鸪,一羽山鸡,娘子恬淡的脸颊也是欢悦波动的了。
        山岚越来越浓厚,水汽便凝聚起来,滴滴答答的穿林打叶,久违了的雨水飘飘洒洒,清新浸润,让我全身毛孔都贪婪的舒展,“竹露滴寒声,离人晓思惊,酒醒秋蕈冷;风急夏衣轻”夫子由不得又多愁善感起来……
         “先生,请停车”娘子声调有些急促,我缓缓的将车靠在路旁稳稳停好,下车走到副驾那,帮伊打开车门,娘子抓住我的手下得车来,并不放开,牵着我走向山脚路边:看,这是什么花啊?!粉红娇嫩的。顺着娘子的目光我看到了零星几朵粉红小花,在秋风中摇曳,当我仔细看了看开花的植物——是桃树!?夫子懵了,春风十里桃红柳绿,桃花应该开在三月春,现在可是晚秋十月呢?!
          “哦,你也有灵性,知道那繁花似锦争奇斗艳的春天,原本就不属于自己,才躲在这深山的晚秋,偷偷绽放呢”娘子喃喃自语,轻抚枝梢,眼角一滴清澈缓缓流下。“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我揽着娘子的臂膀,很不应景的劝慰着伊,“没事,我也是触景生情罢了”娘子轻轻回话:走罢!
        娘子来自雁门关外的草原边塞,祖上是世家,骨子里浸透了那大家闺秀应有的温婉贤淑却又执着自律的秉性。自小便热爱舞蹈,有着近似痴迷的执着,曾经梦想能在洛桑和黑池的聚光灯下蹁跹起舞,为此付出了五千多个没节假日,没休息日,没其它爱好,没玩耍时光,除了训练还是训练的日日夜夜……
        当梦想夭折后,娘子默默的离开了炫丽的舞台,离开了繁华的京城,来到了袁州——我的家乡,办了一个小小的舞蹈培训学校,继续着她的舞蹈梦,延续着她的执着与挚爱。就如开在深秋的桃花,不会因为错过季节,也不会因为藏在深山而放弃美丽与绽放!
        上得车来,继续前行,中午时光,峰回路转间,云散雾开,前方蓦然开阔起来,到了一个叫唐佳山的旅游小山村:远山青黛,白云缭绕,土墙黑瓦,炊烟袅袅,鸡鸣狗吠,鸟啼虫吟——嗬!真的是“白云深处有人家”呢。
        夫子将车停在一户农家门口,老式土墙,黛瓦盖顶,门楣用黄里透红的苦槠树造就,精雕细刻,屋檐下挂着豆荚,红薯等,一座典型的赣西风格的民居,古朴而精致。
        听到汽车声,一个汉子迎岀门来,几步来到车旁,娴熟的打开副驾驶的门,热情的迎候娘子下车,口里连声道;欢迎欢迎,贵客临门呢。我停好车,走向汉子:谢谢啦!看这汉子,六十挂零,黑里透红的四方脸,热情而稍带狡黠的眼神,有着山里人的诚朴又不失商贾的精明。这应该是个见过世面的新农民。
        我与娘子进得屋里,坐下来,喝着主人送上的茶水,听任那汉子轻车熟路的给我们安排午餐:自家养的土鸡,自家种的青菜南瓜等等。厨房就在客堂后面,通过厢门可看到汉子在忙碌着,杀鸡,洗菜都是他一个人。我不禁问道:老板,你家几口人啊?!孩子们都大了吧!汉子爽朗的答道:五个,三仔二女,三个儿子都在外面,一个在上海,一个在深圳,一个在长沙,都是大学毕业,两个研究生,一个博士生。汉子灶上一把铲,灶下一把火的边忙碌着边自豪的感叹:国庆节都回来了,十几个人啦,每天做饭都累得半死。我起身来到灶间,边帮烧火边夸上了:你真有福气,也教子有方呢。汉子连声说道:不敢不敢,这灶里墨黑的,别弄脏了你的衣服。说着把我请岀了厨房,我在娘子身边坐下,悄悄的告诉她:汉子说的研究生其实就是硕士,三个儿子,两个硕士,一个博士,真不简单啊!我问汉子:你家女客呢?汉子一言带过:去山下镇子里的女儿家了,两女儿都岀嫁了,都在本地。嗯,我本想再问问汉子女儿们的学历,娘子用手轻轻的碰了我一下,摇摇头。我理会了,也许为了三个儿子这汉子已经尽力了,可能女儿们的学业就放弃了吧?!想想也不禁又同情又悲哀,一个山里的庄稼汉,靠山种田,脸朝黄土背朝天的从土坷垃里刨食养家糊口,还培养岀了仨大学研究生,夫子除了敬佩,无心去责怪的了:这是一个伟大的父亲。
        我内心感叹的望了一眼厨房里的汉子,只见他正把炖熟的鸡肉起锅,盛了一大盆,另装一小碗并迅速的放一傍用脸盆盖起来。然后端菜上桌招呼我们开始吃饭,我哂笑道:老板还没吃吧?!要不一起吃好吗?汉子两眼盯着大盆,喉节滚动:不了不了,你们吃吧,我的中饭没那么早。
        我没坚持,猜想到:我们走后他就会吃了留下的那一小碗解解馋,我面对这养育了那么多优秀儿女,年届六十还在自食其力的山里汉子,无力嘲讽的了,倒是很羞耻自己看到了那一幕,这是一个节省习惯了的男人。
         “先生,你看,很多小狗呢”娘子惊讶的喊道并迅速提起双脚。我扭头一看,可不,一群小奶狗拥挤蹒跚的朝桌子底下跑来。圆圆的脑袋,短短的身躯,一只只呆萌呆萌的,可爱极了。
         “这是中华田园犬”我眼睛一亮,我是很喜欢狗的,尤其是喜欢中华田园犬,也就是我们常说“土狗”,土狗其实智商很高且又极忠诚于主人,近年来在国际犬业界也是声名鹊起,在犬业联盟的排名中,中华田园犬的智商和忠诚度排在首位。只是国民长期来对其采取的是放养甚至是贱养,故身价一直低迷,犹如那错过季节,开在深山的桃花一样,无人识得。
        顾不上吃饭,我伸手就朝一只长得虎头虎脑的小狗抱去,“唔唔”,小狗嘤嘤叫着,挣扎着反首一口咬住我的手,哇靠,锋利的犬牙将我的手掌咬了两个深深的洞,血流不止,我放下小狗,用左手挤压伤口,让血流加速流岀。娘子急哭了“怎么办怎么办?赶紧回去打针啊”“嗬嗬,没事”我安慰着娘子望着咬人后躲在一傍的小狗:有种啊,你咬我是吧。“老板,你这狗卖吗?”汉子急忙答道:卖卖,呃,不卖不卖,牠咬了你,就送给你吧。“不行,狗子不能白送”我知道民间这个习俗,给了汉子一百元,用个纸箱装了,把小狗放进了我的车后背箱。
        结好餐费,告别那农家乐的老板汉子,正开车缓缓起步,“等等”后视镜里那汉子手里拎着半片南瓜追了上来,我摇下车窗:有事吗?老板,那汉子讷讷而言:我看到你太太特别喜欢吃那碗南瓜,这剩下的半个送给你带回去,自家种的,很甜的。我下得车来,接过南瓜,紧握着汉子那粗糙温湿的手,望着他那有些愧疚的双眼,缓缓说道:谢谢你,兄弟!
              车子向山下驶去,娘子轻声问道:手很痛吗?能开车吗?要不我来开?!我笑而答道:一点点痛,不碍事的,这山道可不比你老家那大草原哦,在那你可闭着眼睛开车,放开缰绳骑马呢,这山道还是我来开吧。娘子嗔笑着:就你能呢,骑马可不能放开缰绳,放了马儿倒不跑了,信马由缰就是这个意思。哦!我扭头瞧了一眼伊:那你骑马最快时速是多少啊?娘子沉吟了片刻答道:我也没测过,只记得有一回去五十公里远的地方办事,应为急事,跑了一个半小时才到。嗯,时速不到五十公里,那也不快啊!(其实是夫子肤浅了,后来百度了一下:普通马的平均时速是35公里,世界上最纯血统的马在短距离的时速是六十多公里,娘子能在一个半小时内骑马跑了五十公里,那已经很是飒爽英姿的了)伊没接话,半宿突然问道:小狗怎没声音呢?这么安静?要不停车看看?!我也似乎才想起后背箱还关着一个凶犯呢,这不快到家了,几十公里,一路上都没听到一声狗吠。我将车停路边,打开双闪,下得车来,开了后背箱,探头一看:嗬,这货耸肩弓背,搭拉着脑袋,两眼幽幽的望着我,“小狗晕车了吧?”娘子挤在我身旁,“哪有啊,这货是怂了吧?!走,回去收拾牠,咬我?哼!”上车,发动,起步,一路无话。
        到了市区,没有回家,直接赶去防疫站打了狂犬疫苗。归去路上,娘子说道:去宠物店吧,给狗狗买点东西。此时我忽然想起,伊是不喜欢狗的,一瞬间我有点懵了:娘子对不起,都没与你商量我就买下了,要不我们把牠送人吧?!“算了吧”娘子点了一下我的鼻子:“我能看出来,你是真喜欢狗,原先因为我喜欢猫,家里养一只,你虽然嘴上不说,但各种的不适应,不待见呢,最后还是送了人,唉!”伊轻叹一声:这狗狗都把你咬成这样了,你还抱牠回家,这是真爱,也是缘分吧,放心,我会好好待牠呢。
        谢谢!我心怀感激的深望了一眼娘子。
        
        到了宠物店,娘子很内行的选购着狗狗用品:狗笼子,狗被窝,狗粮,食盆,营业品,狗衣狗鞋等等,给狗狗又是洗澡又是除虫打疫苗什么的。忙个不亦乐乎!“先生,你准备给狗狗取个什么名呀?我到网上订个项圈,是要刻上名字与生日的”,我这个叶公好龙式的爱狗者,豢养宠物的门外汉挠挠头:就叫虎子吧,我叫夫子,你是娘子,牠就叫虎子,子曰诗云:一家子。哈哈哈哈!
        娘子听后,喃喃自语:虎子?!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伊的眼睛一亮:好,就叫虎子吧。然后抱起狗狗,欢快的喊着:虎子,我们回家啰!
        狗狗虎子竟然很温顺的趴在伊的怀中,上车回家了。
                            
                            子木于己亥年仲秋
                            江右西道袁州府西平草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