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那双手
  父母是我们最亲的人,没有人可以取代。儿女们对父母在某段时间的音容笑貌,某一个言行举止,某一件事,或多或少都会记在脑中,铭刻在心里,难以忘怀。母亲逝去已八载有余,每每想起母亲,就会让我想到母亲那双满是老茧粗糙的手,让我想起许多,许多的回忆和思念……
  俗话说:穷都不怕,最怕病痛。我五十岁那年,有一次偶感风寒,头痛,鼻塞,打喷嚏,浑身不适。那时候还在为生计奔波,对于一般的头痛脑热小病,是很少去医院看病的。一个整上午,母亲几次到我房间,在我面前唠叨着,数落我不知道休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看见母亲焦急的神情,我安慰母亲说:“妈,我没事的,只是一般的伤风感冒,没事的。”
  母亲用手摸了摸我额头:“咦!发烧哩。”唤过站在房门口的妻,找出感冒药,让我服下。服药过后,我昏昏沉沉地睡在床上,隐隐约约知道母亲,站在我床前,久久不愿离去。见到母亲这样惦记我的病情,心里真是愧疚不已。
  然而感冒的状况依然不见好转,晚饭后,母亲走进我房间,说是要给我刮痧。我用怀疑的语气问母亲:“这种土方法,能治病么?”
  “能的,准行。”母亲用坚定语气说,“你是中暑发痧,湿气重,劳累过度,刮完痧,喝碗痧茶,就会好了。”
  于是母亲找出小凳子,教我背向她坐下,用那满是老茧粗糙的手,在我后背从上到下,抚摸了一遍,然后用一片光滑的角片,一下一下地在我后背刮着。初时感觉没有什么,还有一种,一阵一阵刺痛的感觉,过了一会儿后,觉得舒服得多了。
  “呀!起痧团了,你看,你看。湿气太重嘛。”母亲把我拉近她,轻轻地用手在我后背摩挲着。这时,我听到母亲的鼻息声,闻到了一种特别的气味,是我从童年时就熟悉的气味,那是母亲的味儿,此刻的我,好像回到孩童时代,偎在母亲的怀里,感到特别的舒服和温暖,觉得很幸福……
  父亲的肩膀,母亲的怀抱。记得年轻时,有位朋友问我:什么是幸福,你幸福么?当时我真的不知道怎样回答他,也回答不出,因为每个人对幸福的理解不一样,幸福由心不由境。五十多岁的我,还有九旬高龄的老母亲,为我刮痧疗病,我感到无比的幸福。
  人啊!不论你做多大的事业,当多大的官,是年少,中年,或是老年,当你回到家时,见到父母,能叫上一声:“爸——、妈——”此乃真人生最大之福分也!
  母亲用那枯瘦,满是老茧的手掌,在我后背轻轻拍了几下:“好啦,出了痧,睡上一觉,就好啦。”我将要站起身时,母亲一把又按住我,用手摸了摸我的头,拂了拂我的头发,“仔啊,你长了好多白头发哟。”
  母亲叹了口气:“老了,都老了。仔啊,你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身体好了,就是对父母最大的孝敬,你要记住哟!”
  岁月催人老,白发已爬上我的双鬓,在老母亲的眼里,我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母亲的这句谆谆教诲,我年轻时理解不深,不以为然,直至我为人父后,做了父亲,孩子是永远的牵挂,才悟出母亲这句话的含义和精髓。
  我深深地牢记母亲这句话,时至今日,我把母亲这句话,经常用来教导我的孩子,让他懂得,保重好自己,无病无灾,平平安安,就是对父母最大的孝敬和安慰。
  也许真像人们说的那样,母子连心,母亲帮我刮过痧后,睡一觉,醒来后,病真的就好了好多。
  每年临近母亲的忌日,我更加怀念母亲,而让我永生难忘,在心中抹不去和隐隐作痛的,是母亲去世前那双皮包骨,树根般的那双手。
  病了昏睡一个多月的母亲,在一个寒冷的早上,醒了过来,把我唤到床前。看见母亲醒了过来,精气神很好,我高兴得不得了,问母亲是不是饿了,想吃什么东西,我要给母亲做,给母亲买。
  母亲摇摇头,伸出那双皮包骨,树根般的手,说指甲长了,让我为她剪指甲。我握着母亲一只手,望着只剩一层皮包着骨,树根般的手指,我的心一阵紧过一阵,犹如一块大石压在心上,好难受。
  这是母亲那双牵着我的小手蹒跚学步,咿呀学语,带着我走过童年时代,在我做错事后,责打我,让我不再错下去;这是那双教会我怎样做人,教会我为人处世,撑起一个家的哪双手么?望着母亲这双皮包骨,树根般的双手,我惊愕了,只觉得心被疼痛包围着......
  母亲显然没有察觉到我那微小的表情变化,她和我谈家庭,谈过去,谈哥哥姐姐,谈弟弟,说到我小时候顽皮的事,还笑出声,只是声音有些嘶哑。那么好的精气神,像换了另一个人一样,完全看不出是个久病卧床的老人。一个不祥的念头,突地闪过我脑中,难道这是人们说的回……我不敢想下去,心里暗暗地祈求上苍,保佑母亲的病好起来,不再让病魔折磨。
  望着眼前的老母亲,不知是何缘故,在这个时候,这个情境下,促使我也像天底下大多数儿女一样,最想说出的那句话,随着我的嘴,口一张,说了出来:“妈,我下辈子还做你的儿子。”
  这句让人心酸,心痛的话啊!母亲刚才还漾着笑容的脸,一下子消失了,我觉得,我握着母亲那树根般的手指在颤抖,另一只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抓得那么的有力,那么的紧。我慌了,不知做错了什么事,说错了什么话,不知所措:“妈!你怎么啦,妈——”
  母亲什么也不说,一双眼睛定定地望着我,过了一会儿,松开了抓紧我的那只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用嘶哑的声音说:“唉!傻孩子哟!只有今生,没有来世的,不要……”母亲哽咽着,“仔啊!老话说,黄泉路上不相逢。”母亲哭了,这是我第二次见到母亲的泪水,第一次是小时候,祖母去世,在灵堂上,看见母亲哭泣,还不大懂事的我,也跟着母亲哭起来。
  也许母亲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说出这样让人伤感的话,望着老泪纵横,九十七岁高龄的母亲,我的心啊!好痛,好痛,痛得快要碎了。我强忍着快要流出的泪水,咽进肚里,不能哭啊,要是让母亲看见我的泪水,会更加深母亲的伤感。此时此刻,我的心情难以用文字描述,任何语言也无法表达得出我心中的痛。我用手擦干母亲脸颊的泪水,就像我小时候啼哭,母亲帮我抹干泪水一样。一切的爱,一切的情,千言万语,只能化作一声叫喊,我凑近母亲的耳边,轻轻地,深情地叫了一声:“妈!!!”
  母亲一生爱整洁,干净,我找出梳子,给母亲梳头,母亲照着镜子,喃喃自语:“你看,你看,头发脱落光了,样子丑。”我用手拢了拢,母亲那稀落落的几缕白发,尽量靠向额前,找出发夹,夹好,安慰母亲道:“妈,你看,还有好多头发呢。”
  母亲对着我,脸上挤出一丝很不自然的笑,样子笑得很苦。那是一种我无法理解的笑。
  一种无奈,凄凉的感觉掠过我心头,我找不出好的话语安慰母亲,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念着:“儿不嫌母丑,妈!你是我心中最善良,最漂亮的母亲”。
  望着母亲那张饱经风霜,布满皱纹和老人班的面容,望着母亲那双皮包骨,树根般的双手,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脆弱的情感,叫了一声:“妈——”泪如雨下,俯下身,紧紧地抱住母亲,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紧紧地抱住。就像小时候,我生病,母亲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彻夜不眠,生怕我遇到不测。
  这是我第一次给母亲修剪指甲,第一次给母亲梳头,也是最后一次。母亲走了,在一个很冷,很冷的傍晚,一年二十四节气中,最后一个节气大寒那天走了。父亲走了两年,母亲也走了,我成了没爸没妈的老孤儿。情感脆弱的我,鼻梁根一酸,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