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广东省中北部的英德市,是一座文化名城。据史料记载,宋代诗人杨万里任职广东时,经常到英德公干,他热爱英德山水,并留下《真阳诗十首》,举其中一首:
“只言英石冠南中,未识真阳一两峰。
遮莫坡陀将不去,将诗描取小玲珑。”
诗中的“英石”,即名贵的英德玉石;“真阳”即当时的浈阳县,就是现在的英德市,因避当朝皇帝赵祯讳而改为“真阳”。市东南一里处有个大站镇,一条宽阔的“杨万里大道”穿镇而过。杨万里为官清廉,体恤百姓疾苦,被当时舆论界称为官场一股清流。这路名,足以佐证后世对他道德文章的推崇与敬仰。
前年,我因供职英德一复读学校 ,在大站镇小住近一年之久。时间虽短,但小镇给我留下的印象颇深,尤其是镇西南角的那条德厚街,让我有种穿越时空回到唐宋古巷的感觉。我的租房就在这条街道的尽头。
从杨万里大道向南跨上一个缓坡,往前走五十米右拐,就进入那条小街。街道稍显狭窄,两辆小车勉强可以错开的样子。两边都是两三层的小楼,建筑样式大同小异。顶层是青色布瓦镶成的人字形屋脊;底层的门面房多有前伸的廊檐,廊檐下立着一根根碗口粗细的廊柱,木制门板上斑驳的红漆写着岁月的沧桑。
小街仅二百多米长,却是镇上最繁华的地段。两边的店铺一家挨着一家,而这些店铺的生意各个不同。有药店,米酒坊,理发店,修脚店,面食店,茶庄,琴房,棋牌室等。相互间不仅没有竞争,而且还能相得益彰。理发的可能会顺便修修脚,吃面的可能会顺便打一壶米酒来佐餐。
从东往西,首先是一家中药店,门朝南,当门是一副老旧的长条柜台,里面是一堵高而宽的壁柜,壁柜上是“鳞次栉比”的药匣子,匣子上的黄铜手扣锃光发亮。店主是个高挑清瘦的中年男子。有顾客抓药时,他还是用一根比筷子长一点的小秤杆,钩着一个比巴掌稍大一些的秤盘来约重。有一段时间阴雨连绵,我体内湿气加重,导致胃脘疼痛,我来到店里跟店主说明病情,说想吃点中药试试。店主给我推荐了“茯苓”“芡实”等几副中药。他把药材包在黄色牛皮纸里,用红丝系成十字结,然后问我有没有煎药用具。我说就用电饭煲。他说那样煎药会影响疗效,店里有专门的煎药陶罐,免费代煎。我说那太好了。我服了半个月,胃痛消失,而且身上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这也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中药的魅力。
一入街口就有酒香扑鼻,再往前走一截,这种香气更加浓郁,原来已经来到米酒坊的门前。廊檐下挂着一个牌子:“家酿糯米酒”。我曾到店内看了看,里面是个大院子,有大大小小的酒坛林立,坛口上都塞着红色布包。酿酒师傅是个五十岁的汉子,面颊和鼻头泛着很重的红晕,我怀疑那是酒熏的缘故。身着天蓝色工作服,店里店外的忙碌。店外主要是劈砍木柴,供煮酒料时专用,他说从用电磁炉和煤球烧酒。我本来是滴酒不沾的主,但自从租住在这里后,忽然萌生了要在这酒坊打点酒喝的欲望。一次周末,我在宿舍炒了两个小菜之后,来到酒坊跟老板说打一斤米酒。老板从一个大木箱里取出一个绛紫色的罗汉陶壶,在壶口坐上个精致的小漏斗,用一个竖弯钩的木舀子,从坛子里舀酒斟入陶壶,垂挂在舀子与壶口之间的那一注瀑流,闪着清亮亮的光辉。师傅斟满后用一个木塞子封住口,递给我说,我这一壶都是一斤二两的量,但按一斤的量来算价。我回到宿舍,倒了一杯,呷上一口,感觉没有普通白酒的辛辣和苦涩,而只有醇香与甘甜。我向来酒精过敏,半杯酒入口,就脸红心跳。但这酒喝下去,只觉胃肠有暖流浸润,没有感到任何的不适。
修脚是一门传统的养生技艺,我之前也只是听说,从未见到过。看到这小街的“修脚店”,颇觉好奇。因为我的脚也有些毛病,一次下班路过就顺便进去考察了一下。修脚师傅是位有些驼背的年届花甲的老人,他当时正在给一个肥胖的妇女修脚。师傅左手握往妇女的脚掌,右手的食指与拇指捏着一个微型刀片在那妇女趾甲的边缝里谨慎地刮蹭,那种专心致志的神情,好像是进行微雕工艺品的创作。墙上贴有修脚疗效说明:治疗鸡眼、厚甲,灰甲,嵌甲,干裂,死皮,脚气等。我的脚正有死皮症,脚掌脚背和脚踝,常会有鱼鳞般的白皮长出来,不仅瘙痒,还影响观瞻。等到那妇女修完,我要求师傅也给我的脚修一修。师傅先端出一盆黑褐色的冒着热气的水,让我泡脚。十几分钟后,师傅用手把我的脚捞起来擦干,然后拿过一瓶润肤霜,先倒在自己的掌心揉匀,接着两手扣成一个心字状,套住我的脚体前后抽动刮摩;接着用剪子剪去泡胀的脱皮,但贴肉的皮茬很难剪净;师傅又拿出一个外表像蟾蜍背的小石球,在我的脚上步步为营的进行磨擦。一会儿,那些皮茬竟全然消失。最后师傅在我脚上涂抹一种乳汁状的液体,我问这是什么,他说是他太祖父研制的补掌散,治疗死皮有特效。涂抹后,师傅再次用两只手扣握住我的脚体作最后的刮摩,这应该是让药物尽量渗透皮肤的一步。后来我又找师傅修过两次,脚上那困扰我多年的死皮症终于离我而去。
琴房不能不说。从那里飞出的一串串大珠小珠落玉盘的音符,宛如一股股清纯的泉水在小街里流淌,让小街的商业气息里平添了一种高雅的艺术氛围。
一次交房租,跟房东聊起这琴声,房东顺便说到这琴房主人的故事。经营琴房的是一个先天双目失明的姑娘,是房东的亲戚。那姑娘五岁开始学乐器,主攻古筝与琵琶。初学时因为手指太嫩,虽然戴着义甲,仍然感到疼痛。老师看她咬牙忍痛的表情,要减少她的练习的时间。她却安慰老师说,没关系,我能坚持。而且再练时,她努力地表现出一种神态自若的样子。由于勤奋,她对古筝的演奏技艺,已经达到很高的水准,十岁还登上英德市春节联欢晚会的舞台,迎得掌声和鲜花。她在这里开办了一个乐器培训班,收费很低。对残疾儿童实行免费培训,她的口碑很好,来这学习乐器的孩子一年比一年多。
“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小街的古朴祥和与友善,让远离故土的我,感到了家的温馨与快乐。只是缘于工作单位的人际环境,我终于还是遗憾地离开了这条小街。
“咚咚咚……咚咚咚……咚……”临别时,那纯朴古雅清脆悦耳的琴声,正在小街每一个角落里回旋荡漾着。